第五章:病榻微光渐暖心(1 / 1)

南京的梧桐叶在暖春的阳光下舒展到极致,碧绿得仿佛能滴下水来。阳光被纱窗筛过,在姜璐怡盖着的素色薄被上洒下温暖的金斑。她刚放下手机,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微凉。电话那头姐姐姜璐美的声音犹在耳畔:“璐怡,别逞强!急性肺炎不是小事,我马上请假过去看你!”

“姐,真不用,”姜璐怡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,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边,“有护工呢,而且……”她顿了顿,没再说下去。

窗边,殷正浩坐在一张硬木椅上,身着熨帖的白色衬衫,脊背挺直却姿态放松,正捧着一本厚重的《中国古籍修复史》。晨光眷恋地描摹着他低垂的眼睫,投下小片温柔的阴影。那张初见时因酷似郑恩泽而带来巨大冲击力的面孔,此刻褪去了令人心悸的锐利,显出一种沉静的专注,像一幅宁谧的古画。

细微的声响还是惊动了他。他几乎是瞬间抬眸,深邃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,眼底漾开一丝毫不作伪的欣喜,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。“打完电话了?”他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,像上好的丝绸滑过心尖。

他放下书,动作从容流畅。拿起小桌上的素白保温杯,他先用手背试了试杯壁温度,这才旋开盖子,小心地将温热的水注入一旁的玻璃杯。他没有立刻递开,而是伸出食指,指尖轻轻探入杯口内侧的水面,停留片刻,确认温度适宜,这才双手稳稳捧到她面前。

“小心些,温度刚好。”他微微倾身,声音放得更轻柔,“医生说今天可以喝点清粥了。我去问了食堂的大师傅,”他嘴角弯起一个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弧度,“他说小米粥最养胃气,要熬得稠稠的才好。我拜托他了,一会儿就送来。”来到中国,殷正浩的中文进步神速,连“养胃气”这样带着中医色彩的表达也运用得自然。

姜璐怡伸手去接,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温热的手背。这一次,她没有像触电般缩回,只是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便稳稳握住了杯子。“谢谢。”声音轻得像叹息。她的目光落在他左腕那块熟悉的腕表上,银灰色的表带边缘已磨出细小的哑光痕迹,比在巴黎见时,多了几分真实的生活气息。

这两天,病房里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。张俊柯因紧急公务飞去了BJ,意外的分离,却给了殷正浩珍视的独处时光。殷正浩几乎将所有的专注都投注在了照顾者的角色上,那份近乎虔诚的细致,让姜璐怡冰封的心防,在这静默的时光里悄然松动。

午后,病房里流淌着一种慵懒的宁静。姜璐怡半阖着眼,意识在药力的作用下有些朦胧。殷正浩坐在床边,手里拿着她让俊柯带来的那本《古诗词鉴赏》。他低沉的、带着独特韵律的嗓音在安静的空气中缓缓流淌:

“锦瑟无端五十弦,一弦一柱思华年。庄生晓梦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鹃。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。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。”他念得很慢,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,仿佛在品味其中深意。念完,他抬起头,看向姜璐怡,眼神专注而清澈,带着一丝求教的认真,“姜老师,这句里的‘惘然’,是形容一种……巨大的失落和迷茫,对吗?仿佛美好的东西就在眼前,却再也抓不住,只剩下空荡荡的怅惘?”他微微蹙着眉,努力理解着这属于异国的深沉情感。

姜璐怡睁开眼,对上他求知若渴的目光,心头微动。她正要开口,一阵突兀刺耳的手机震动声骤然响起,打破了这份静谧。

殷正浩迅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,看清屏幕的瞬间,他舒展的眉宇骤然锁紧,唇线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,脸色沉了下来,方才的柔和荡然无存。

“抱歉,我接个电话。”他语速极快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,匆匆对姜璐怡颔首,便快步走出病房,轻轻带上了门。那扇门隔绝了他的身影,却隔绝不了空气中陡然绷紧的弦。

姜璐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。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,能看到他模糊却挺直的背影走向走廊尽头。他站定,背对着病房方向。即使隔着门,他刻意压低的、用法语快速交谈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,语调急促,带着一种压抑的张力。偶尔拔高的音节,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地面,透出明显的争执意味。她的心也跟着揪紧,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。那声音里透出的焦灼和压力,让她感同身受。她仿佛能看到巴黎那头施加过来的无形重担,沉沉地压在他肩上。

时间被拉得很长。当他终于推门回来时,脸上已迅速覆上一层惯常的温和面具,但那笑容显得有些僵硬。更无法掩饰的是他眼底悄然蔓延的红血丝,以及垂在身侧、微微蜷缩着仍在轻颤的手指——那是情绪风暴后残留的余震。

“没什么,”他走到窗边,背对着她,望着窗外浓密的梧桐叶,语气刻意放得轻松,像是在谈论天气,“我母亲的电话。她……有些担心,想让我回巴黎一趟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手指无意识地挠了挠额角,“我跟她说,这边还有点事情……暂时回不去。”他转过身,努力让笑容更自然些,但那笑意未达眼底,深处藏着一丝沉重的落寞。

姜璐怡静静地看着他。她没有追问,也没有戳穿他眼底那片挥之不去的阴霾,她太懂得独自背负的滋味。她默默地拿起床头果盘里一个饱满的橘子,用乏力的手指,仔细地、慢慢地剥开橘皮,清冽微酸的香气弥漫开来。她将剥得干干净净的橘瓣递向他,声音平静温和:“巴黎的春天,这个时候……香榭丽舍大街的梧桐花,该落了吧?”

殷正浩明显一怔,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,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。他接过橘子的手顿在空中,仿佛那几瓣橙黄的果肉承载着千言万语。片刻,他才抬起头,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南京那郁郁葱葱的梧桐,声音放得很轻,带着悠远的回忆:“嗯……是的。鹅黄色的花瓣,一片一片落下来,在阳光下……像一场安静的、温暖的、黄色的雪。”他的描述带着诗意,勾勒出巴黎暮春的景象。但随即,他收回了投向远方的目光,专注地、深深地落在姜璐怡脸上,语气变得柔和而肯定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近乎依恋的眷恋:“不过,姜老师,我还是觉得……南京的梧桐更好看。”这句看似简单的话语,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,清晰地传达了他选择的重量。

姜璐怡的心,被那片轻柔的羽毛,不轻不重地拂了一下,泛起一阵细微而陌生的涟漪。她知道他在回避电话里更深的冲突。那紧绷的气氛绝非仅仅是“回家”那么简单。他不愿说,她便不问。这份默契,源于她心底同样深埋的、关于郑恩泽的十年空洞。有些伤口,只能自己舔舐愈合。而此刻,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藏起风暴,她竟感到一种奇异的、微妙的联结。

下午三四点钟,病房门被带着急切地推开。姜璐美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,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青花保温桶,脸上写满担忧。她目光急切地扫向病床上的妹妹:“璐怡!你怎么样?吓死姐了!”话音未落,她的视线猛地捕捉到窗边那个闻声转过身来的身影。

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
姜璐美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,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冰裂,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骇然。她拎着保温桶的手猛地一松,“咚”地一声闷响砸在床头柜上,桶身晃荡,汤汁微溅。她完全顾不上,只是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殷正浩,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震惊、错愕、痛苦……无数情绪在她眼中翻涌、碰撞,最终化为一片骇人的苍白和瞬间盈满眼眶的泪水,摇摇欲坠。那张脸!那眉骨、那鼻子、那下颌的弧度,甚至他此刻因被打扰而微露诧异、随即习惯性想要展现礼貌微笑时眼角牵起的细微纹路……都与她珍藏的记忆中,二十岁意气风发、永远定格在阳光里的弟弟郑恩泽,分毫不差!

巨大的冲击让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,呼吸都停滞了,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。

“姐。”姜璐怡轻声唤道,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。

殷正浩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回神。他清晰地感受到姜璐美目光中那几乎要将他穿透的强烈情绪风暴——那里面没有善意,只有惊悚的审视和无尽的悲伤。他压下心头的疑惑,维持着从容与礼节,稳步上前,在距离姜璐美一步之遥处停下,微微欠身,伸出右手,姿态谦和温雅:“您好。您是璐怡的姐姐吧?我叫殷正浩。”声音清晰平稳,目光坦然地迎向那审视的视线。

姜璐美像是没听见,也没看那只伸出的手。她的目光死死焊在殷正浩脸上,一寸寸逡巡,仿佛要透过这熟悉到心碎的面孔,看到那个早已消逝的灵魂。

“姐姐!姐!姐!”姜璐怡连续叫了姜璐美几声,姜璐美才像从梦魇中惊醒,身体僵硬地伸出手点头“您好,殷先生!”然而,她的目光依旧如同被磁石吸引,时不时地、不由自主地飘向殷正浩,那眼神复杂难辨:探究、悲伤、恍惚……仿佛他只是一面映照过往伤痛的镜子。

夜色深沉,病房里只剩下姐妹二人。暖黄的灯光下,空气静谧得能听到点滴落下的声音。姜璐美紧紧握住妹妹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,她的指尖冰凉,传递着白天的惊悸余波。她侧身坐着,目光灼灼地、带着不容闪躲的锐利,直视着姜璐怡的眼睛,声音低沉而微颤:

“璐怡,他真的不是恩泽吗?”她的语气异常郑重,每个字都像敲在心上,“怎么会那么像!”

姜璐怡把玩着姐姐的手,微微侧着说:“是啊!在法国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也很震惊,感觉当时像做梦一样。当他的手……轻轻握住我的……指尖,我真的感觉……他就是恩泽,情绪一激动就晕倒。把大家都吓坏了,还好俊柯在身边。”姜她抬眼看看姐姐,眼中带着一丝后怕和自嘲。

她顿了顿,似乎在整理思绪,也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:“后来……和他接触多了,才慢慢觉得,他只是长得有点像恩泽而已。性格,说话,谈吐,都完全不同。我也……仔细地、反复地观察过他,”她的目光变得专注,像是在描绘一幅精细的肖像,“他的眉毛,其实没有恩泽的那么浓密飞扬;眼睛的形状,比恩泽的要稍微狭长一些,眼窝更深,更符合……欧洲人的特点;鼻子,”她用手在自己鼻梁上比划了一下,“更挺拔,线条也更硬朗些;嘴唇呢,比恩泽的薄,特别是下嘴唇,”她的声音忽然柔软下来,带着一丝甜蜜的怀念,“恩泽常说,下嘴唇厚的人重感情……”

姜璐怡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浅浅的笑,仿佛真的透过时光,看到了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。但这份笑意很快又隐去,带着一丝怅然。

姜璐美听着妹妹的描述,眼神复杂,似乎在脑海中对比着两张相似却又不同的面孔。“你这么说,也确实有点不太一样。不过,你看着我的眼睛,老实告诉姐。你让他在这里照顾你……是不是就因为他那张脸?那张……和恩泽一模一样的脸?”问题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,瞬间剖开了所有粉饰的平静。

姜璐怡的心猛地一缩,仿佛被那无形的刀刃刺中。长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迅速垂落,像受惊的蝶翼,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。她沉默着,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洁白的被单,指节用力到泛白,看着被单上被自己揉出的细小褶皱,仿佛那里藏着能解答一切困惑的密码。病房里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点滴落下的滴答声。过了许久,久到空气都快要凝固成冰,她才低低地开口,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,带着深埋的羞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:

“……开始的时候,看到他……确实很恍惚。像得……让人心慌,让人……忍不住渴望。”她艰难地吐出这个词,仿佛承认它是一种罪过,“总是会忍不住去看他,目光会不自觉地追着他……想要从他身上……找到恩泽的影子,哪怕一点点也好。”她终于直面了那份最初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震荡与迷失。

“那现在呢?”姜璐美紧追不舍,语气带着疼惜,更带着一种急切的逼问,“你现在留他在身边,让他这样照顾你……你对他,到底是动了真心?还是……仅仅因为这张脸,还在他身上寻找恩泽的影子吗?”最后几个字,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,像淬了冰的针,狠狠扎进姜璐怡最不敢触碰的禁区。

姜璐怡猛地抬起头!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,在暖黄的灯光下摇摇欲坠,如同破碎的琉璃。巨大的恐惧、委屈和被看穿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攫住了她。“姐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,泪水终于决堤,滚烫地滑落脸颊,“我不知道……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她像个迷路的孩子,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最原始的感受,“我只是……我只是觉得……他在这里……陪着我……我心里就没那么空了……没那么害怕了……每次醒来时,看到他在窗边看书的身影……就觉得……好像没那么孤单了……”她哽咽着,身体微微发抖,那份对温暖的依赖,对无边孤独的恐惧,交织在一起,赤裸裸地摊开在姐姐面前。

姜璐美看着妹妹泪流满面、脆弱无助的模样,心头的强硬瞬间被汹涌的心疼击得粉碎。她深深地叹了口气,坐到床边,伸出手臂将妹妹轻轻揽入怀中,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,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。她的声音也软化下来,带着深深的疼惜和历经世事的沧桑:“姐姐知道你心里的苦,璐怡。十年了……整整十年了。”她轻轻拍着妹妹单薄的脊背,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孩,“你把恩泽放在心里最深处,守着那份念想,日日夜夜,姐姐都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可是,恩泽在天上,他比谁都盼着你好,盼着你脸上重新有发自内心的笑容,盼着你好好活着,而不是永远活在那一天冰冷的影子里。”她的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,像一位智者,“你得静下心来,好好问问自己。你现在放不下的,死死抓住不放的,到底是恩泽这个人,还是……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?那份……永远无法圆满的遗憾?你是真的不敢面对没有他的未来,还是……不敢允许自己走向一个新的可能?”她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姜璐怡混乱的心湖里激起层层带着痛楚的涟漪。

姜璐怡靠在姐姐温暖的、带着熟悉馨香的怀里,像一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漂泊者,卸下了所有伪装和坚强。积压了十年的委屈、悲伤、蚀骨的思念和对未知未来的巨大恐惧,在这一刻汹涌而出。她无声地流泪,肩膀微微耸动,任由滚烫的泪水浸湿姐姐的衣襟。姐姐的话,像一把钥匙,正在试图打开她心中那扇锈迹斑斑、沉重无比的心门。

接下来的几天,姜璐美留在了南京。她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,细致地审视着殷正浩的一举一动。

她看到殷正浩每天变着花样地关注妹妹的饮食。他不仅亲自去食堂端回精心熬制的小米粥,还会仔细询问姜璐怡的口感:“今天熬得稠度合适吗?会不会太稀?或者太厚了不好下咽?”他甚至在姜璐怡喝汤时,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,一旦发现她微微蹙眉,立刻轻声问:“是不是味道有点淡?还是温度不够了?我拿去热一下?”那份细致入微,远超普通的关心。

她看到姜璐怡哪怕只是轻微地清一下嗓子,殷正浩都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书或电脑,第一时间将温度恰好的温水递到她唇边,动作自然流畅,眼神专注关切,没有一丝敷衍。

她看到医生来查房时,殷正浩会安静地站在稍后位置,认真倾听。当医生询问姜璐怡的状况,他会适时地、条理清晰地补充:“昨晚后半夜咳嗽了三次,每次间隔大约一个半小时,比前天晚上频率低了些。体温在凌晨四点左右有一次微升到37.8度,后来自己降下去了。早餐喝了半碗小米粥,胃口似乎比昨天好一点点。”他边说边翻开那本不离身的皮质笔记本进行佐证,态度谦逊有礼。主治医生曾私下对姜璐美感叹:“这位家属,真是难得。观察细致入微,记录准确,对病人极有耐心和同理心。”

姜璐美最初几天,不可避免地带着审视和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——那里面混合着对逝去弟弟恩泽的深切怀念,对妹妹未来幸福的担忧,以及对这张酷似面孔本能的排斥。她对殷正浩的态度难免有些刻意的疏离和冷淡。比如当殷正浩礼貌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把带来的汤热一热,她会移开目光,淡淡地回绝:“不用麻烦殷先生,我自己来就好。”或者当殷正浩试图和她聊几句关于南京风物或妹妹小时候的趣事,想要拉近距离时,她会略显生硬地打断或转移话题:“嗯,南京古迹是不少。璐怡,你该吃药了。”然而,无论她态度如何疏离冷淡,殷正浩始终保持着一种温文有礼的疏离感。他从不刻意讨好献媚,也不会因她的冷淡而退缩或流露出丝毫尴尬不满。他只是继续专注地、有条不紊地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情——细致周到地照顾姜璐怡。他会在姜璐美拒绝后,安静地将汤碗放在保温设备旁触手可及的地方;在她转移话题后,自然地接上关于吃药时间的提醒。这份不卑不亢的从容、始终如一的专注和稳定的情绪内核,让姜璐美内心的天平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倾斜。那因“相似”而产生的强烈排斥感,在他日复一日的沉静守护面前,悄然松动、剥落。

一次午后,趁着姜璐怡睡着,姜璐美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花园里郁郁葱葱的梧桐,状似随意地问正在削苹果的殷正浩:“殷先生在法国,家里也是做文化相关工作的吗?看你对中国古籍很感兴趣。”

殷正浩削苹果的动作很仔细,力求每一圈果皮都均匀不断。闻言,他抬起头,温和地笑了笑:“不完全是。家父经营一些贸易。我个人对东方文化,尤其是中国的历史和艺术,一直很向往。我是在姜老师的影响下,对古籍修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”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那本《中国古籍修复史》,“是一门需要极致耐心和敬畏之心的技艺,非常迷人。”他的回答坦诚而从容,没有半分炫耀。

“以前来过中国吗?在南京待得习惯吗?”姜璐美继续问,目光却不自觉地在他脸上逡巡,试图在那熟悉的轮廓里寻找差异。

殷正浩削苹果的动作很仔细,薄薄的果皮均匀地垂落,力求不断。闻言,他抬起头,温和地笑了笑,眼神坦荡:“不完全是。家父经营一些国际贸易。我个人对东方文化,尤其是中国的历史、哲学和艺术,一直抱有浓厚的兴趣和向往。我是在姜老师的影响下,”他看了一眼沉睡的姜璐怡,眼神柔和,“才对古籍修复这门技艺产生了真正的兴趣。它不仅仅是一门技术,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形容,“更是一门需要极致耐心、敬畏之心和…与时光对话的艺术,非常迷人。”他的回答坦诚而从容,没有半分炫耀家世或刻意拔高,只有真诚的热爱。

姜璐美离开南京的前一天下午。阳光透过窗户,将病房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。姐妹俩依偎在床边,说着体己话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亲情特有的暖意。

“好啦好啦,姐!我都记得,按时吃药,注意休息,多喝温水……哎呀!耳朵都要起茧子啦!”姜璐怡侧着脑袋,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地蹭着姐姐的肩膀,语气带着久违的娇憨,“还有,回去也不许对爸妈讲漏嘴,不然他们又该念叨个没完,瞎担心了。”

“我知道,”姜璐美宠溺地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脑勺,眼中却是不放心的叮嘱,“所以这次我能在这里待这么久,全靠你姐夫在家打掩护!明天出院,记得穿厚点,春捂秋冻,老祖宗的话错不了,知道吗?”她捏了捏妹妹的手。

“知道啦,谢谢姐姐!”姜璐怡又蹭了蹭,笑容灿烂,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。也只有在这最亲近的姐姐面前,她才能短暂地卸下那层名为“坚强”的沉重铠甲。

姜璐美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,她坐直身体,拉着妹妹的手,语气郑重了许多,目光如探照灯般看进姜璐怡眼底:“璐怡,我这几天,都看在眼里。”她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,“这位殷正浩先生……”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深邃,“姐姐觉得,他待你的心,是真的。那份好,不是浮于表面的殷勤,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细致、周全和教养。他看你的眼神……”姜璐美回忆着,眼神有些悠远,“里面有光,有关切,有紧张,有小心翼翼的珍视……独独没有那种,”她加重了语气,“透过你看别人的影子。他在看的,就是姜璐怡。”

姜璐怡的心猛地一跳,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,仿佛被姐姐的目光烫到。其实她都知道。知道他笨拙学习熬粥的心意,知道他诵读诗词的认真,知道他藏起落寞的温柔……他的好,点点滴滴,早已无声地浸润了她荒芜的心田。

姜璐美紧了紧握着妹妹的手,传递着力量:“姐姐不是要替你做决定。未来的路怎么走,最终拿主意的,是你自己的心。不管你怎么选,姐姐都站在你这边。”她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,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和一丝心疼,“姐姐只想提醒你一句:别再骗自己了,璐怡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千钧,“你的心,早就不平静了,对不对?从你看他时,那偶尔闪躲又忍不住追随的目光;从你生病时,下意识依赖他在你身边的感觉;从你因为他一个电话就心神不宁的样子……你早就动摇了。那颗心,它已经……偏向了他,是不是?”

姜璐怡猛地一震,如同被一道雪亮的闪电劈中!仿佛心底最隐秘、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角落被骤然照亮,无所遁形。她张了张嘴,想否认,想辩解,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是啊,姐姐说对了。从他心急如焚地出现在巴黎机场,撕心裂肺地呼唤她的名字,试图冲破人海抓住她时,她沉寂的心湖就已被搅动,泛起无法平息的涟漪;从他跨越千山万水奔赴到南京,执着地站在南大梧桐树下,目光穿过人群,带着忐忑和孤勇轻声呼唤“姜老师”时,那涟漪就已汇聚成浪;从他笨拙而认真地学习使用保温桶热粥,手指被烫红也强装无事,只为她能喝上一口温热时;从他捧着艰深的古诗词,眉头微蹙却无比认真地诵读,只为得到她一句浅显的肯定时;从他藏起与家人通话后的落寞背影,转过身却对她绽开笑容,坚定地说“南京的梧桐更好看”时……那颗为郑恩泽冰封了十年的心,早已像投入了无数颗炽热石子的湖面,冰层碎裂,春水奔涌,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死寂与荒凉。

送走姐姐,姜璐怡独自站在窗边。暮春的风带着梧桐叶特有的、微苦的清香,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,撩起几缕散落的发丝。楼下花园里,高大的梧桐树冠亭亭如盖,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。殷正浩正和张俊柯站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说话。张俊柯似乎说了些什么,神情认真,然后用力拍了拍殷正浩的肩膀,动作带着鼓励和支持的力道。殷正浩微微低着头,侧耳听着,姿态专注而谦逊。

就在这时,他仿佛心有所感,一种无形的牵引让他蓦然抬起头,目光精准地投向三楼病房的窗口,毫无预兆地,直直撞进了姜璐怡凝望的视线里。

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,姜璐怡却清晰地看到,他先是一愣,眼底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,一个毫无保留的、灿烂至极的笑容在他脸上瞬间绽开!那笑容纯粹、明亮,带着孩童般的赤诚和毫不掩饰的巨大欣喜,仿佛阴霾散尽的晴空,又像是跋涉千山万水终于寻获了稀世珍宝。那笑容里没有丝毫阴翳,瞬间驱散了所有她曾见过的落寞与疲惫,只剩下阳光般灼灼的光华。

姜璐怡看着他眼中那毫无保留、仿佛只为她一人点亮的光芒,心头那堵名为“恐惧”与“愧疚”的厚重冰墙,仿佛被这笑容的滚烫温度融化了一角。一种奇异的、带着梧桐清香的暖流,伴随着暮春微醺的风,悄然涌入她荒芜已久的心田,温柔地冲刷着经年的冻土。过去的伤痛或许永远存在,像心底一道无法抹平的沟壑,但窗外的春天,早已用蓬勃的生命力宣告着新生——枝繁叶茂,绿意盎然。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那空气里充满了生命复苏的气息。然后,她伸出手,轻轻地、坚定地推开了面前那扇一直半掩着的窗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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