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，天光未亮，银铃便轻手轻脚地撩开锦帐，低声唤道：“小姐，该起身了。”见柳庆芸犹自困倦地蹙着眉，又补充道：“今日是要随王爷入宫觐见太后、皇上和皇后娘娘的～”
柳庆芸只得强撑着眼皮坐起身，还未来得及梳洗，外间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。
只见一位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婆子领着四个丫鬟款款而入，五人齐刷刷地行了个标准的跪拜礼。
“老奴姓赵，是淑太妃跟前伺候的。”为首的婆子声音不卑不亢，眼角虽带着笑纹，眼神却透着几分审视，“太妃惦记着王妃初来乍到，特地让老奴带着她们四个过来伺候。”
她说着侧身让了让，“这是春杏、夏荷、沁雨、沁雪，她们都是太妃亲自调教过的。”
柳庆芸听罢，微微颔首示意她们起身，众人得了准许，也开始麻利地开始为她梳妆打扮。
金玲、银铃两个丫头初来乍到，对皇家妆扮的规矩不甚了解，只得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递个钗环、捧个妆匣，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。
程嬷嬷立在雕花屏风旁，布满皱纹的手交叠在身前，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一切。
她虽是柳庆芸的乳母，此刻却也明白这不是她们能随意插手的地方。这王府里的每一条规矩都像无形的丝线，稍有不慎便会缠住手脚。
梳妆的丫鬟们手法娴熟，玉梳在柳庆芸如瀑的青丝间穿梭，不一会儿便挽起一个端庄的凌云髻。
金玲偷偷抬眼，看见铜镜中的小姐被插上一支累丝金凤步摇，那凤嘴里衔着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曳，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“请王妃更衣。”为首的丫鬟捧着叠得整齐的宫装上前。柳庆芸站起身，任由她们为她换上那身浅红色的新妇装。
当最后一只翡翠耳坠戴上时，整个妆奁终于完成。镜中的新妇明艳不可方物，却让金玲没来由地觉得陌生——那个在闺中与她嬉笑玩闹的小姐，仿佛一夜间就被这身华服包裹成了另一个人。
梳妆完毕，为首的赵婆子恭敬地福身行礼，鬓间的银丝在晨光中微微发亮：“王妃娘娘，今日进宫，就由沁雨、沁雪两个丫头随侍左右。”
话音方落，方才为柳庆芸梳妆的两个丫鬟立即上前，动作优雅地行了个标准的宫礼。
她们低垂的眉眼间透着沉稳，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王府大丫鬟。
柳庆芸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，目光转向站在角落里的两个贴身丫鬟：“那金玲、银铃她们呢......？”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
赵婆子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，语气温和却不失恭敬：“回王妃的话，今日是要先进宫面圣，两位姑娘而今还不太适合随侍您左右，老奴已安排她们今日要先跟着府里嬷嬷熟悉王府的各项规矩、礼仪，还要带她们认全这揽月阁里当差的所有人手、布局，这般安排，也是为着日后能更好地侍奉王妃。”说着又欠了欠身，“还请王妃体谅。”
柳庆芸闻言，不自觉地望向立在一旁的程嬷嬷。
程嬷嬷会意，慈爱地冲她微微颔首，目光中满是安抚之意。
得了这番无声的宽慰，柳庆芸这才轻轻点头应下，赵婆子见她首肯，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。
于是赵婆子连忙差遣两个丫鬟搀扶着柳庆芸起身，准备进宫。
柳庆芸莲步轻移间，仍不住回首望向程嬷嬷、金玲、银铃等人，眼中满是不舍。
但终是抵不过催促，只得随着她们缓缓离去。
一行人穿廊绕柱，七弯八拐地行至府门处，只见朱漆大门外早已备好一辆鎏金宝顶的华贵马车，两侧肃立着十余位披甲执锐的侍卫。
柳庆芸在丫鬟的搀扶下登上马车，纤纤玉指掀起锦缎车帘时，却见慕南沉已然端坐其中。
她微微怔忡，随即敛衽行礼，轻声道了句“见过王爷”，便安静地在他对面落座。
慕南沉缓缓抬起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，目光在她身上略作停留。待确认她坐稳后，方才屈指在檀木车壁上轻叩。
车外侍卫闻声而动，骏马扬蹄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，发出辚辚声响。随着马车渐行渐远，府门前的石狮渐渐隐没在晨雾之中。
马车内，柳庆芸低垂着眼帘，见他沉默不语，便也抿紧了唇。
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微隆的腹部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裙角，将上好的云纹绸缎揉出了细碎的褶皱。
车厢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，连车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。
慕南沉目光微动，视线在她腹部停留片刻，低沉醇厚的嗓音终于打破了沉寂：“身子可还安好？”
柳庆芸似被惊着般轻颤，羽睫微抬，露出一双含着疑惑的秋水明眸，似在确认这话是否是对自己说的。见她这般模样，慕南沉难得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多谢王爷挂怀。”她慌忙应声，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，“妾身一切都好。”说罢便又垂下头去，只露出半截白皙的颈子，在昏暗的车厢里格外醒目。
慕南沉目光在她颈间停留一瞬，又道：“缺什么，只管吩咐管家去办。”
“是。”柳庆芸指尖微微发颤，声音却竭力保持着平稳，“妾身记下了，多谢王爷！”
话音落下，车内再度陷入沉默。慕南沉眉宇间透着几分倦色，昨夜未得安寝，此刻只得闭目养神，毕竟稍后还要应付宫里的诸多周旋。他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。
柳庆芸本就性子清冷，见他如此，更是不敢出声打扰。她微微侧过脸去，目光落在车帘缝隙间偶尔闪过的街景上，神色怔忡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车帘被风掀起一角，漏进几缕天光，照见她低垂的侧脸上，那抹欲言又止的黯然。
车轮碾过宫道的声响渐渐清晰，朱墙金瓦的轮廓已隐约可见。
这一路上，两人就这样相对而坐，谁也没有再开口。只有偶尔车身颠簸时，柳庆芸下意识护住腹部的动作，和慕南沉微微蹙起的眉头，证明这方寸之间的寂静里，还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心事。